“跟我走, 莉塔。”

漢尼拔·萊克特平靜地道出這句話，他朝著女兒伸出手，等待著薇奧莉塔的回應。

但很長時間內，薇奧莉塔並沒有回應。

沈默在父女之間蔓延開來, 在夜空中盤旋升騰, 薇奧莉塔轉過頭看向母親的墓碑, 冷硬的石碑上沒有留下任何姓名和信息，小時候的薇奧莉塔曾經為此心存疑惑，但她沒問過。

如今看來，怕是因為父親不能忍受，以虛假的身份埋葬母親吧。

“去哪兒？”薇奧莉塔輕聲問道。

“任何地方, ”父親回答，“遠離紐約, 遠離那些是非, 你的母親希望你過上平靜且安寧的生活。”

“以及遠離我的朋友？”

漢尼拔低了低頭, 他的面孔上有幾分晦澀的情緒一閃而過，那太快了, 天色又黑，薇奧莉塔並沒有辨別分明。

“爸爸, ”薇奧莉塔放緩了聲線，她擡起了自己的手，卻沒有接受父親遞出的邀請, 女孩的指尖越過漢尼拔的掌心, 落在了他的衣袖處, “我今天已經十八歲了，以成年人的身份站在你與媽媽的面前。成人後的兒女必須離開父母的庇護，我總要獨立的，總要擁有一個相愛的男人，總要結婚成家，再孕育屬於自己的孩子，就像是你和媽媽一樣。”

漢尼拔輕笑一聲。

他從薇奧莉塔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，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：“如果你是個想要相夫教子、甘心成為家庭婦女的姑娘，我不會阻攔你，莉塔。”

“為什麽爸爸覺得我不是？”薇奧莉塔好奇問道。

“史蒂夫·羅傑斯，”漢尼拔整理好自己的衣袖，沈聲開口，“你掌握了他的靈魂，當美國隊長死後，他會因為與你達成的交易而下地獄。”

“我喜歡他呀，爸爸。”

“莉塔，如果你不坦白你擁有地獄時的一切記憶，我會相信你的這些話。”

父親的語氣沈著平穩，著實聽不出有什麽特別的情緒。

“但你不是，我的孩子，”他說，“你又讓我如何相信，一名惡魔是受到了英雄的感召，決心獻身愛情，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他的靈魂？我不明白你想做什麽，莉塔。”

她的確不是那種人。

但薇奧莉塔也不會和爸爸走的。漢尼拔·萊克特的的動機非常簡單。留在紐約，總是和超級英雄們扯上關系，他隱藏的身份早晚會被發現的——事實上，當負責審判薇奧莉塔的法官死亡的那一刻，連環殺手的身份就已經基本暴露了。

正因如此，薇奧莉塔才不能跟爸爸走呀。

他們會追過來的，事到如今，薇奧莉塔陪伴在父親身邊，就是為其增添危險。

嬌小的姑娘收回目光，她再次看向母親的墓碑。

薇奧莉塔小心翼翼地上前，她彎曲膝蓋，半跪下來，纖細的指尖順著石頭從低端挪到上方，薇奧莉塔擡起頭，除了明亮的月光和冰冷的夜風，她什麽都看不到，也什麽都感覺不到。

不應該的。

死去的天使，即便是過了十幾年，也應該留有大片的善良存在。而媽媽的墓地周圍卻清冷得像是她周圍其他凡人的墓地一樣，薇奧莉塔微微闔眼，她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了墓碑上面，冰冷的墓碑接觸到肌膚時女孩顫了顫。

“我感覺不到媽媽的靈魂。”薇奧莉塔低聲開口。

她背對著父親，自然也看不到漢尼拔因為她的話而怔了怔。薇奧莉塔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，試圖從空氣中尋覓到半分母親存在過的痕跡。

可是什麽都沒有。

“她就像是不曾存在過，”她說，“但不應該這樣，轉生為人類的天使死去之後，理應回歸天堂，回到她的家鄉。”

“你認為你的母親沒有回去。”漢尼拔說。

“不然加百列也不會強迫我去尋找，不是嗎？”

但是媽媽能去哪兒呢。

薇奧莉塔的記憶回到了蒙大拿的農場，她竭力回想當時的場景。凝聚在一團的善良化成羊羔的悲鳴仿佛仍舊徘徊在她的耳畔。

那是媽媽在呼救嗎。

那是媽媽在掙紮嗎……

一名天使為一名於人間行走的兇手誕下子嗣，這是多麽嘲諷的事實，而他們的後代還偏偏是一名惡魔，怪不得爸爸會在得知這件事後露出那麽感慨的神情。

如果媽媽還活著，如果她的確知道父親和她的身份，如果她也確實留有自己的記憶，她真的會讓薇奧莉塔跟著父親走嗎？

“我不能跟你走，父親。”

這是薇奧莉塔·萊克特第一次運用如此正式的稱呼。

除了必要場合，從小到大，薇奧莉塔從沒用“父親”稱呼過漢尼拔·萊克特。她總是嫌那樣過於生疏。陌生的單詞從薇奧莉塔的口中吐出來，漢尼拔幾乎是在立刻收斂了所有的情緒。

“莉塔，”他邁開步子，“我認為你應該再好好考慮——”

“——停在這兒就可以了，父親。”

伴隨著一聲警告，薇奧莉塔站了起來，淩厲地從懷中抽出一把配槍，面無表情地上了膛。

漢尼拔立刻停下了步子。

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，然而父親的目光也不過是在她的動作上面停留片刻。薇奧莉塔輕笑幾聲：“拜托道奇先生幫我找了把槍，我怕出現意外。”

“我認為你我還遠沒到這個地步。”漢尼拔開口。

“早晚會的，”薇奧莉塔說，“只要我拒絕了你，早晚會的，父親。”

“如此你也要回到紐約？”

薇奧莉塔抿了抿嘴唇。

“別逼我，父親，請你快離開這裏——我指的是巴黎，在天亮之前就走，”她舉著槍，用罕見的命令口吻對漢尼拔說，“下次見面，我就不能保證你我之間僅是如此對峙了。”

“莉塔。”

“爸爸。”

女孩搖了搖頭：“快走。”

她淺色的眼眸裏流露出幾分明亮的光芒，這片刻的情緒讓漢尼拔在瞬間明白了一切。

他沒有再說話，也沒有離開，漢尼拔·萊克特佇立在原地，仿佛在母親的墓碑前化成了真正的山峰般巋然不動。直到薇奧莉塔第三次懇求：“爸爸！”

漢尼拔：“你知道我不會放任你成功。”

薇奧莉塔：“我知道，所以我要這麽做。”

漢尼拔：“……”

那一刻男人臉上堅硬的外殼融化了。

淡淡的情緒從那冰封的面孔之間滲出來，父親還是沒什麽表情，但他的眼睛出賣了一切。

“莉塔，”他感嘆一聲，“你到底是長大了。”

然後漢尼拔後退半步，他轉過身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
直到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，薇奧莉塔才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槍。

她知道爸爸明白了自己的意思——薇奧莉塔絕對不會因為正邪選擇而與父親對立，拜托，她可是個惡魔，這種事情還用抉擇嗎。

然而如果薇奧莉塔不背負起法官死亡的責任，那麽事情就會沒完沒了。超級英雄還好說，加百列還等著她匯報失蹤天使的事情呢，要是薇奧莉塔跟著爸爸離開，一旦被大天使找到，她爹還能有活路？

不僅如此，就算爸爸離開，也只能是權宜之計。漢尼拔·萊克特要想在八十年代消失，是很容易的一件事，但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了，找個人的確很麻煩，卻也不難。

薇奧莉塔把手那個槍丟在原地，她坐在了墓碑面前。

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，她默默地嘆了口氣。薇奧莉塔倚靠著墓碑，就像是小時候依偎在媽媽懷裏一樣，枕在冰冷的石碑上，女孩低聲開口：“換做是你，你會怎麽做呢，媽媽？”

當史蒂夫·羅傑斯找到薇奧莉塔時，看到的就是她靠著墓碑沈沈睡去的場景。

事發當天史蒂夫仍在基諾沙與聯合國之間周旋，他是美國隊長，不可能把所有的時間都消耗在薇奧莉塔身上。卻沒料到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就除了情況，等到神盾的特工說定位到了薇奧莉塔·萊克特時，史蒂夫才勉強抽身，出言邀請奇異博士搭了個手，送他來到了巴黎。

聽到腳步聲的姑娘警醒地睜開眼睛，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握住手邊的槍，但是當她的目光觸及到史蒂夫·羅傑斯蔚藍色的眼眸時，薇奧莉塔的手又松開了。

她揉了揉眼睛：“你來了。”

史蒂夫：“……”

薇奧莉塔站了起來，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，見到美國隊長氣勢洶洶地大步跨來時仿佛被冒犯般蹙了蹙眉。

“噓，你輕點，”薇奧莉塔擡手，她的掌心落在男人的胸口，攔住了他，“別驚擾到我媽媽。”

史蒂夫一怔。

薇奧莉塔轉身對著墓碑示意：“這是我母親的墓地，就算看在死者的面子上，也別在這兒出聲質問我。”

史蒂夫：“……是誰幹的？”

好吧，盡管他沒聽薇奧莉塔的，卻也放低了聲音。

薇奧莉塔決定不和他計較，女孩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配槍，塞到了他的掌心裏。

“是我的父親，”她低著頭，史蒂夫看不到薇奧莉塔的表情，“是他指使別人殺死了法官，劫持了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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